《资本囚笼》:当代资本主义剥削的秘密,隐藏在“管理学”的诸多理论背后
历史文章:
《资本囚笼》引子:从“葛优躺”到“保温杯”,不同的社会热词,共同的社会问题
第五章:资本时代的“三驾马车”:消费降级、审美滑坡与多元化的丧失
第十一章:一线城市是一场盛大演出,小资产阶级是它最忠实的观众
第十三章:大都市中“边缘白领”与“资本游民”的困境和未来(上)
第十七章:马云、传教士与996:意识形态的窗户纸,快要捅破了
(一)从写字楼格子间说起
绝大多数年轻人都在这样的写字楼格子间中工作,但几乎没有人去想,这样的设计是怎么来的呢?我记得我小时候,我爸妈的单位,他们通常都是2-4个人分享一个办公室,每个人有张独立的写字台,有沙发有茶几,甚至还有人放的折叠床用来午休,人均活动空间在5平米左右;同时会形成独特的办公室文化,比如谁去打开水、谁去拿报纸,如何轮流值日等。那为何现在,绝少看到这样类似的工作环境呢?
这种“格子间”的设计也是一种舶来品。1951年是美国历史平平淡淡的一年,但其在劳工市场上有独特的价值:这一年美国的“白领工作者”首次超过50%——意味着美国脑力劳动者超过了体力劳动者,成为了无产阶级中的“大多数”。于是无产阶级们的工作场所也从工厂流水线发生了相应的进化。美国学者尼基尔‧萨瓦尔在其著作《隔间:办公室进化史》中专门分析了脑力劳动者工作场所的诞生与演变,作者认为办公室白领依然承担着类似于流水线上枯燥的、重复、千篇一律的工作,工厂的生产本质原封不动地搬到了写字楼中,因此二者的生产环境也存在着高度地类似(来源:https://www.jiemian.com/article/2203377.html):
人们在“隔间农田”(cube farm)里劳作,彼此挨着,构成6×6的标准格局,像是六个装的产品似的。道格拉斯·柯普兰(Douglas Coupland)在那本定义时代的《X世代》(Generation X)中创造了“让牛发胖的围栏”一词,并假装严肃地提供了一个“词典”释义:“小而狭窄的办公工作站,由织物包裹的可拆解的墙体隔板搭建而成,里面坐着初级员工。词源自牛肉产业中所使用的牲畜屠宰前所待的小隔间。”
好像把人放进隔间还不够侮辱人似的,这些隔间的尺寸还被做得越来越小。根据《商业周刊》1997年的一篇社论,从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中期,隔间的平均尺寸减小了25%到50%……一半的美国人表示他们觉得自家的浴室都要比自己的办公隔间大。有些人更是戏剧性地将隔间和监狱进行了比较。给此种类比提供依据的是,在诸如德克萨斯州等地区,监狱系统处理过分拥挤的方法,就是仿照满是隔间的开放式办公室,来重新设计监狱。有着典型20世纪90年代特色名字的尤尼克公司(Unicor,组合式的名字往往是并购后的结果)雇用监狱犯人来制造隔间的墙板,有时候还生产隔间里面用的椅子。
学界公认的是,写字楼中的格子间只是“脑力流水线”生产的特殊形式。在第三次科技革命之前,体力劳动者还是产业生产的绝对多数,这时候脑力劳动者是有诸多“特权的”——他们具有一定的专业技能(如财务),他们并不是完全意义上的无产阶级,而是资产阶级更好的统治与监控体力劳动者的工具。那时候的脑力劳动者是拥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的。当脑劳动变得“廉价”时,新产生的白领阶层自然是不配享用单独的办公室了。尼基尔‧萨瓦尔指出:“有人或许会辩称,对于美国经济新近的竞争局面,放开、开放的办公格局是更为合适的。然而,公司的做法却是给少数特权精英保留为数不多的独立办公室,然后把剩下的所有人挤进格子间。”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这就是一个“阶级平移”——曾经在流水线上拧螺丝的还是在格子间里敲键盘,曾经有单间精英管理者们现在还是有单间的企业中高层。而我国比较特殊,现在还能有独立办公室的基本都是公务员、事业单位、国企,也算是计划经济遗泽,体现了对劳动者的尊重。
(卓别林经典电影《摩登时代》中的流水线与监工)
要深入分析格子间的问题,就不能不提法国哲学家、思想家、社会学家米歇尔·福柯的研究。福柯研究了大量现代组织(工厂、学校、兵营、精神病医院等)的形式和起源,提出了一个大胆的结论:众多现代组织的根本原则和组织管理模式,都起源于监狱。福柯提出了一个关于建筑的概念:全景敞视监狱。这个监狱模式是英国思想家边沁提出的,我在《生而贫穷》第十六章里详细分析过边沁的理念,简而言之就是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功利主义者,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计算“效用”。比如电车难题,这边一个人那边五个人,边沁就是压死一个人挽救五个人的,因为五个人“效用”更高。边沁所设计的监狱、福利院,也都是完全使建筑在“效用”上达到最大化的。这个监狱的特点是周围是一圈囚室,中间是一个监视塔,守卫可以非常效率的监视所有的囚室。
福柯就认为,观察、监视、控制与校正违规行为的“全景监狱理念”,蕴含在几乎所有的现代建筑、组织和我们的社会生活中。工厂流水线就是一个典型的监狱式组织——一个在管理者凝视下劳动者们被高效监控的组织。
我们把这两位学者的研究结合起来就不难发现,工厂的设计逻辑来源于监狱,而白领们的格子间又脱胎于工厂流水线生产,那么白领的工作也并没有想象中的“自由度”,不过是在管理者监视下高效流水线上的一个螺丝钉。我想起我见过的许多写字楼设计:在一排排格子间的尽头专门隔出来一块区域当做中高层管理者的办公室,而且都是下面用毛玻璃、上面用透明玻璃来隔开——这样设计的好处是,管理者只要站起来随时可以看到格子间中白领们的工作状态,而自己的“隐私”又很好地隐藏在毛玻璃背后。
(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的监狱,就体现了“全景敞视”的理念)
有一篇新闻报道关注的是写字楼中的卫生间,与我们本文话题非常类似(来源:https://dwz.cn/CxHL98xd):
写字楼里的厕所,是成年人最不设防的地点之一。这里的崩溃都是静悄悄的。
永远消不完的微信小红点、堆积如山的工作任务、叹为观止的OKR、难以满足的老板、让人苦笑无语的客户,以及傻乎乎的同事…… 只有关上隔间门,坐在马桶上,才能为自己获得10分钟的与世隔绝。
张阿姨在超哥工作的写字楼里干了4年保洁。每天工作7小时,每隔7分钟检查一次厕所里的卫生情况。每当隔间里垃圾桶内的废纸超过三分之一,就必须立刻清理。在进去清理前,她会先敲敲门。
而厕所里也不止一次传出过带着哭腔的回应声:「不好意思阿姨,你再等我几分钟。」
……深夜,空无一人的厕所,给了她放声大哭的勇气。痛哭一场后,巴氏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将她带回了现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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